电话那头。 沈弼的呼吸平稳依旧。 冷静得可怕。 他静静听着纽璧坚在怒火的余烬中喘息。 听着那份刻骨的怨毒烧穿电话线。 纽璧坚的喉咙火辣辣地疼。 吼完之后。 力气仿佛被抽空了。 身体不由自主地滑落回宽大的座椅。 真皮座椅冰冷。 竟不及他此刻的心凉。 愤怒之后。 只剩下巨大的无力感。 像冰冷的泥沼包裹全身。 一点点往下沉。 “原来……是他。”声音嘶哑。 每个字都像带着血沫子。“霍英栋……好一个霍英栋!” 他想起霍震挺那副蠢样。 想起那场浅水湾三号的闹剧。放炮仗?亏自己也同样在看热闹和笑话! 原来都是演戏。 都是演戏! 霍震挺的蠢。 不过是老子布下的迷魂阵! 故意让儿子和小林天望争风吃醋。 故意把战火引到置地! 就是为了麻痹自己! 为了今天这致命的一击! 纽璧坚闭上眼。 眼前一片血红。霍家。霍英栋。 这头老狐狸! 原来埋伏在这里等着自己! 那些传言……那些恶毒的流言! 什么白银巨亏! 什么澳洲无底洞! 什么抽空子公司! 一定是霍家! 一定是他们在放火! 他们在煽风点火! 要把怡和彻底烧成灰! “peter……”纽璧坚的声音疲惫到极点。 带着一种认命的死寂。 “我知道了……我知道了……” 他握着话筒。 金属的冰冷仿佛能冻伤手指。完了。彻底完了。 霍家精心布置的杀局。 以怡和现在四面漏风的样子。怎么挡?手里的三亿港币? 丢进那个风暴里。 连个水花都看不见。 只会被瞬间吞没。 他想象着明天开市。 抛盘涌出。 股价一泻千里。 汇丰那20%一旦炸下来……那画面让他打了个寒颤。 沈弼终于再次开口。 声音平淡无波。 听不出丝毫情绪:“纽璧坚爵士。 我很欣赏你一直以来的判断力。” 这话像是嘲弄。 纽璧坚苦笑。 干裂的嘴唇几乎尝到血腥味。 “我很遗憾。 局势发展至此。” 沈弼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,“怡和的情况。 汇丰必须谨慎。” 谨慎?就是抛弃。 纽璧坚没说话。 他知道求饶也没用了。 资本就是如此。 “peter。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。 带着最后一丝不甘。 一丝……难以名状的屈辱。“你是汇丰的大班。 你是港岛的……太上皇。 你是英国人。” 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。 但还是要说,“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帮着霍英栋? 帮着霍家……来蚕食我们自己的根基? 那是英资的资产! 是帝国在远东的面子!” 声音拔高。 带着质问。 “你忘了? 是你召集我们! 告诉我们汇丰的职责! 守护英资! 压制华资! 尤其是亲大陆的华资!” 他猛地吸气。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“你现在要把置地拱手送给霍英栋? 他是什么人?红帽子!全港最亲大陆的华人!” 他想象霍英栋掌控置地集团的样子。 那些尖沙咀的物业。 那些繁华地段的商业心脏。 落入一个亲近中国大陆的华人手中? 这比破产还让他无法接受! 输给霍英栋? 死都不能闭眼!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然后。沈弼轻轻笑了声。 笑声很轻。却很冷。 “纽璧坚爵士。 我想你误会了汇丰的立场。 也误会了我的职责。” 他的声音清晰起来。 像一把冷冰冰的手术刀。“我的根本目标。 从来只有一个。 那就是维持港岛的稳定与经济繁荣。 是为了大英帝国在此地的利益延续。” 纽璧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。 “你看到了。 你们英资自己都在做什么? 风声鹤唳。 杯弓蛇影。 怕港岛天明天就变色。 怕资产转眼成空。” 沈弼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。 “这一年。 多少资金被抽走了? 转移到伦敦? 转移到澳洲? 甚至北美?” 他顿了顿,“你们都在想着怎么抽身。 都在想着怎么把在港岛赚到的钱。 更快地搬走。 搬到更安全的地方。” “那你们凭什么。 还指望我这个‘港岛的太上皇’。 用汇丰的钱。 砸进一个你们自己都想尽早抛弃的泥潭? 为了帮你们保住那些……你们自己都在放弃的资产?”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。“怡和,就是那只出头鸟。 打给所有人看的!” 纽璧坚如遭重击。 他是鸡!杀了给猴看的鸡。甚至,连鸡都不是,他是猴。沈弼是那个更狠的猎人。 要杀了他这只猴。 去警告那一群惊弓之鸟的鸡!好狠!好个沈弼! 好个汇丰! 纽璧坚彻底明白了。 心也死了。 无力感席卷全身。 瘫在椅子上,说道:“我知道了……peter。 谢谢你……替我解惑。” 声音苦涩得能拧出汁来。 “置地……完了。”他喃喃。 像是说给自己听。 承认这个事实。 但他紧跟着问,几乎是下意识的挣扎:“但是!peter! 汇丰真的会允许置地落入霍英栋手里吗? 让他堂而皇之地掌控港岛的地产核心?” 这是他心头最后一点不甘的怨念。 也是给霍英栋埋下的唯一一根刺。 沈弼似乎早就在等这句话。 “呵呵。”他又笑了。 这次带着一丝了然的玩味。“汇丰。当然不会允许置地落到霍英栋手里。” 纽璧坚黯淡下去的目光陡然凝聚! 不是霍英栋? 那会是谁? 沈弼要亲自下场? 汇丰接手?不可能!他心脏猛地一跳。 像濒死的鱼。 “那……”纽璧坚强撑着坐直身体,“汇丰……是不是可以延缓抛售? 或者……允许我……去找其他的英资接盘? 联合起来……” 他迅速在脑子里闪过太古、会德丰那些名字。但随即,刚刚一幕幕屈辱的闪回涌上心头。 对方冰冷甚至嘲讽的面孔。 敷衍的官腔。 拒绝的话语……他的心又沉了下去。 这念头太不切实际。 果然,沈弼冷哼一声。 毫不留情地戳破:“纽璧坚爵士。 清醒一点。 看看你现在的情况。 怡和的名声现在什么样? 全港都在传置地已经被你抽干了血! 成了一个不值钱的空壳! 谁还愿意接?” “再看看他们!”沈弼的语气带着轻蔑,“那些英资公司。 哪一个不是跟你一样。 急吼吼地把现金转回本土? 转去海外? 哪一个还有大把闲钱。 去收一个被几路华资盯得死死的烂摊子? 还是一个随时会挨拳头的烫手山芋?” “他们躲都来不及! 怎么敢凑上来?” 纽璧坚哑口无言。 刚才那几十个电话。 早已证明。 锦上添花。 人人会做。 雪中送炭? 痴心妄想。 冰冷的事实砸在脸上。 让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。是啊。谁会接?谁敢接?沈弼的声音放缓。 带着一种指点迷津的笃定。“所以。我们要找的人。 不是一个想接盘救火的。 而是一个能和霍英栋打擂台的人。” 纽璧坚眉头紧锁。 脑子飞快转动。 能和霍英栋打擂台的?谁?港岛……谁能跟霍家掰手腕? “别忘了。 还有一个和霍家非常不对付的人。” 沈弼的话如同拨开了迷雾。 小林天望! 这个名字像一个闪电。 劈开了纽璧坚混沌的思绪!是了!小林天望! 那个日籍华人! 那个和霍震挺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“东洋过江龙”! 霍震挺的死对头! 纽璧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! 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。 “小林天望!”他脱口而出。 “不错。”沈弼的声音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,“他已经手握置地7.5%的股份。 这是公开的信息。” “我的汇丰。 握着你的20%。” “加起来。 27.5%。” 沈弼的每个字。 都清晰地敲打在纽璧坚的心上。 “你猜猜。 霍英栋悄悄收了多少? 我猜他不会少于10%。 甚至15%。 但够了吗? 够挑战27.5%吗?” 沈弼轻笑一声,“不够!绝对不够!只要我们把汇丰的20%。 卖给小林天望。 置地的控股权。 就能稳稳落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。 霍英栋即便进来。 也只能是个董事会里的股东。 一个……碍事的搅局者。” 纽璧坚只觉得一股冰冷而畅快的激流涌过心田!是啊!控制权还是在小林天望手里! 但霍英栋成了董事会里的搅屎棍! 这是多大的讽刺? 霍家处心积虑。 不就是为了吞下置地? 结果……控制权落到了他最讨厌的小林天望手上! 霍家只捞到一点股份! 霍震挺在董事会上要天天面对小林天望? 小林天望想做什么项目。 霍震挺都可能跳出来否决? 霍家拿不到控股权。 反而要陷入和小林天望无休止的内斗? 把霍英栋的计划彻底搅黄! 还能让这两个人互相撕咬! 结下死仇!英资呢?只需要在一旁。看戏!不需要花费一分一厘。 就能让两个上升势头最猛的华资新贵和老牌家族。 在置地这个平台上。 斗个你死我活! 这才是真正的借刀杀人! 纽璧坚的脸上。 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扭曲的笑容。 带着复仇的快意。 “好!”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这个字。 充满了狠劲。 “太好了! peter!我同意!就该这样! 把置地给小林天望! 让霍家竹篮打水一场空! 让他们狗咬狗去!” 他感到一种报复性的痛快。 既然注定失去。 那就让霍家比他自己更难受! “我们需要做什么?”纽璧坚急切地问。 他现在只想立刻实施这个计划! 电话那头。 沈弼的声音依旧平稳。 带着掌控一切的淡然。 “很简单。”他顿了顿。 纽璧坚屏住了呼吸。 生怕听漏一个字。“现在。轮到你去做了。 纽璧坚爵士。” 沈弼一字一句,声音清晰地传来:“现在你能做的。 就是去求小林天望收下置地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