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连港。 巨大的战船缓缓靠岸,李彻站在船首位置,黑色的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。 当把视线落在迎接队伍上,看到最前列的几张面孔时,李彻眉头瞬间锁紧。 “看来,麻烦来了。”李彻对身旁抱着小棕熊崽的李霖说道。 李霖闻言一愣,顺着李彻的目光望去,脸上的轻松也迅速褪去: “嘶......这阵仗......确实不一般!” 却见迎接队伍中,大多数都是自己人,但也有不少生面孔。 张盛相的出现尚在意料之中,这位曾经的大连兵团长,如今已官拜辽省巡抚。 此人一贯恭顺谨慎,便是如今已经位列奉国封疆大吏,也不远迢迢从省府朝阳城赶来。 但另外几人的出现,就让李彻感到意外,甚至有些警惕了。 站在张盛相身旁的,赫然是山海关守将薛镇。 山海关虽已在奉国实控之下,但薛镇明面上还是朝廷委任的边关大将,身份敏感。 若无极其重大的事由,他绝不可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离开防区,出现在大连港口迎接李彻。 更别提是薛镇旁边那位身着国公常服,气度沉稳的中年人。 竟是自己的岳父,郑国公常磐! 这便宜老丈人连自己大婚之时都没来奉国,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里,是李彻万万没想到的。 一位封疆大吏、一位边关大将、一位勋贵国公已然算是超强阵容,却没一个站在c位。 站在众人最前方的,是一名身着朱袍、气度雍容的老者。 此人李彻也认识,乃是朝廷大员,庆帝最信任的心腹重臣之一,礼部尚书杨廉。 这杨廉乃是实权尚书,位高权重,清誉极高,轻易不会离京。 能让他亲自出京,远赴奉国,牵扯之事绝非寻常。 “唉。”李彻微微叹息。 本想着战事结束能歇一歇,去澡堂子洗个大澡,看看歌舞......如今看来却是痴心妄想了。 随着战船缓缓靠近,船上的文载尹也看清了岸上情形。 这位老成持重的谋士脸色也变得凝重,低声对李彻道: “殿下,朝中重臣齐聚于此,怕是朝廷出了大变故,殿下需早做应对之策。” 李彻微微颔首:“阵仗不小,也不知父皇有何旨意。” 待到船靠稳,舷梯放下。 李彻当先走下,李霖紧随其后,文载尹、王三春、赢布等心腹将领簇拥左右。 岸上众人齐声高呼,纷纷躬身行礼: “臣等恭迎奉王殿下凯旋!” 李彻步伐稳健,径直走向最前方的朱红身影,爽朗开口道: “竟是杨公亲临!本王怠慢,未曾远迎,失礼了。” 面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,李彻在礼数上还是给足了面子。 杨廉年近六旬,虽然须发花白,面容清癯,眼神却锐利有神。 他见李彻主动招呼,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容,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极低:“老臣杨廉,参见奉王殿下!” “殿下远征倭国,劳苦功高,扬我大庆国威,老臣奉旨在此恭迎王驾,何来怠慢之说?是老臣叨扰殿下才是。” 李彻上前一步,虚扶起杨廉:“杨公言重了。” 随即,他转向一旁的常磐,执晚辈礼:“小婿见过岳父大人。” 郑国公常磐哪里敢受李彻全礼,连忙侧身避开,同时拱手还礼:“殿下平安凯旋,臣心中甚慰。” 就在这对翁婿目光交汇的瞬间,李彻敏锐地捕捉到,常磐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暗示。 见那眼神里并无焦急忧虑,反而带着一丝隐隐的喜色,李彻心中顿时大定。 看来,便宜父皇给自己带来的并非坏消息,甚至可能是个好消息。 李彻又向薛镇、张盛相等人微微颔首示意,薛镇回以沉稳的目光,张盛相则是一脸恭谨。 寒暄已毕,李彻直接开门见山:“不知杨尚书此番亲临奉国何事,可是父皇有旨意?” 杨廉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和的笑容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:“殿下远涉重洋,舟车劳顿,不如先入城稍事休息,沐浴更衣,解了乏困,老臣再向殿下禀明不迟。” 李彻回道:“无妨,本王已在船上休息数日了,还是以国事为重。” “国事虽重,也不急于这一时片刻。”杨廉笑依然是一副笑模样,“陛下有圣旨,殿下还是......” 李彻心中了然。 杨廉如此体贴,说明接下来的事情非同小可,需要正式的场合和仪式。 八成是庆帝收到自己的上表,让杨廉给自己带奖励来了。 而且应该是比较正式的封赏,需要沐浴更衣接旨那种。 “杨公体恤,本王心领。”李彻顺着杨廉的话往下说,“既然是父皇旨意,自当郑重以待。” “如此,还请杨公稍待片刻,容本王更衣。” 他随即转向张盛相:“张巡抚,替本王好生招待杨尚书及诸位大人。” “臣遵命,请殿下放心!”张盛相立刻躬身领命。 李彻不再多言,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,大步流星地向大连城内走去。 在经过薛镇身边时,他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,一个极轻微的眼神递了过去。 薛镇心领神会,默不作声地脱离了迎接队伍,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李彻一行人后面。 进入行辕,李彻挥退左右,只留下薛镇。 “发生了何事?杨廉为何拉着你一起来?” 薛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:“回殿下,末将也是一头雾水。” “就在数日前,杨尚书一行突然抵达山海关,点名要末将随行,说是陛下的旨意。” “至于具体何事,杨尚书口风极紧,一字未提。” 他顿了顿,有些忐忑地补充道:“殿下,莫不是陛下知晓了殿下此次征倭,末将私下调兵协助之事,要兴师问罪?” “不可能。”李彻断然否定,“你是我的人,这在朝廷早已不是秘密。” “父皇若要动你,岂会选在我携大胜之威归来之际?这点默契父皇还是懂的。” “况且,看郑国公神色,此番不似坏事。” 薛镇松了口气,但疑惑更甚:“那末将就更不明白了。” “罢了。”李彻摆摆手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 “是福是祸,听听那杨廉说什么便知,你且随我去接旨,静观其变。” 李彻向来对皇权这套缺乏恭敬心,没打算真的去做什么沐浴焚香的仪式。 只是匆匆吃了些点心垫腹,又换上了一套崭新的亲王常服,束好玉带,便命人请杨廉等人到行辕正厅。 正厅内,香案早已设好,此刻正是香烟袅袅。 杨廉手持一卷圣旨,肃立于香案前。 常磐、张盛相、薛镇,已经随李彻回奉国的文载尹、王三春、杨璇等人分列两侧。 李彻大步走入厅中,在香案前站定,目光平静地看向杨廉。 杨廉清了清嗓子,面容一整。 展开手中圣旨,朗声道:“大庆皇帝陛下有旨,奉王李彻,接旨——” 一声‘接旨’喊出,杨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抬起,扫向李彻及他身后的众人。 然而,眼前的景象却让这位礼部尚书,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。 李彻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,身姿挺拔,别说跪下了,连腰都没弯一下。 虽早有耳闻这位奉王殿下在陛下面前也不拘小节,但亲眼所见其姿态之强硬,还是超出了杨廉的预料。 他想起京中流传甚广的一个笑话: 说那年元旦大朝会,众臣山呼万岁行跪拜大礼时,有人看到这位奉王殿下为了不显眼,只是偷偷地蹲了下去,而不是跪下去...... 以前杨廉只当是市井谣传,如今看来,恐怕是......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啊。 更让杨廉感到惊讶的是。 李彻身后那一群奉国的文臣武将,竟也如同脚下生根一般,站得笔直。 唯有文载尹这个老儒生还是有些迂腐,天地君亲师的观念根深蒂固,听到‘接旨’二字,身体的本能驱使他想跪下。 哪想到他刚屈下膝盖,身体还没矮下去多少,就感觉两边腋下猛地一紧。 两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,一左一右,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咯吱窝。 左边是王三春,右边是薛镇,两人配合默契,硬生生把刚要矮下去的文夫子给架住了。 文载尹抬头看去,却见两人脸上都一副‘理所当然,本该如此’的表情,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: 文先生,您老可要站好咯,咱奉国的人不兴这个! 我等奉将连殿下都不需跪,何况那大庆皇帝?! 文载尹像个被拎住的小鸡仔一样,双脚微微离地,尴尬地悬在两个猛将中间。 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老脸瞬间涨得通红,尴尬得脚趾抠地。 而文载尹还不是最尴尬的。 全场唯一一个在杨廉喊出接旨后,实打实地跪在地上的,只有郑国公常磐一人! 常磐的膝盖刚刚沾地,就愕然发现自己成了全场唯一一个守规矩的人。 他抬头一看,好家伙! 女婿李彻跟个门神似的杵着,他手下那帮骄兵悍将个个跟铁铸的罗汉似的。 连那个看着老实周正的文载尹,此刻也只是象征性地弯了弯腰。 常磐顿时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,目光嗔怒地瞪向自家好女婿。 你们这么搞,弄得老丈人我很没面子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