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在雍州北部,苍茫山的深处,大雪纷落。 时近正午,天色却依旧阴沉发灰。 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压在山巅,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,将四周景致都覆上了一层雪白。 若不仔细看,绝不会发现,密林深处的一处积雪下,埋伏着十几道身影。 他们穿着白色的衣衫,几乎与雪融为一体。 司逢时为首,蜷缩趴在冰冷的雪地上,半边下颌贴着刺骨的地面。 他双目紧盯不远处蜿蜒的官道。 三辆样式普通低调的青帷马车,正在雪天中艰难地前行。 马车前后,跟着十余名同样不起眼的护卫,穿着粗布棉袄,牵着马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马车两侧。 他们时不时环顾四周,眼神警惕。 风雪太大,马车虽行进速度缓慢,但未曾停下。 趴在司逢时身侧的一名下属,轻轻拂去鼻下结的霜。 他压低声音:“多亏世子料事如神,提前让我们兵分三路,否则谁也想不到,这大燕的九公主萧宝惠,竟悄无声息换了马车和路线。” 幸好他们盯得紧,自萧宝惠进入北梁边关的那一刻,六皇子的人就跟上了。 否则,真要被这萧宝惠逃走不可! 司逢时目光紧锁官道上的马车。 “不是我料事如神,而是我了解大公主。” “她行事,向来如此,处处预留后手,既然她冒险送萧宝惠回大燕,就绝不会只安排一条明线。” 暗中的接应,估计比他们能看到的还要多。 不过,也有好处,这到底进了大燕的地界,司天月再有通天之能,也能力有限。 下属闻言,却有些担心:“可是世子,我们跟了一路,打算何时动手?六皇子可是说,要提这位九公主的人头回去复命呢!” “再让他们往前走,不出百里,他们就能到大燕的白水河边了。” “一旦他们选择水路,上了船只,顺流而下,不过半个月便可进入大燕京畿繁华之地。” “到时,官船民船往来如织,我们再想下手,就是难上加难,真让她活着回到京城,我们怎么向六殿下交代?” 司逢时这才转动眼神,冰冷地盯着他。 “六殿下将这件事交给我负责,我自有考量,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事!” 下属低下头:“卑职并无他意,只是提醒,世子殿下,切勿因小失大。” 这些杀手大部分都是六皇子的人,也自然知道曾经司逢时和萧宝惠有过一段情。 六皇子当然也要防备他心软不动手,坏了大事。 司逢时沉默着。 风雪拍打在他覆着薄霜的睫毛上,他重新看向那远去马车的影子。 眼中的锋芒,在漫天雪色映衬下,也蒙上了一层难以捉摸的雾气。 下属忍不住说:“世子,下令吧!” 司逢时顿了顿,却道:“再等等。” 下属焦急:“世子!还等什么?等他们上船吗?” 司逢时冷冷看向他:“萧宝惠回大燕,大公主定会想办法通知许靖央那边来接应,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,将萧宝惠和许靖央一起杀了,更是立功一件!” 实际上,是他早就将消息透露给了大燕的皇帝。 想必燕帝若要救女儿,也会安排朝中最厉害的大将——许靖央来接应吧? 下属惊愕。 “世子殿下,那可是许靖央,神策大将军许靖央啊。” “那又如何?”司逢时语气有些锐利,“只要她是人,就有破绽,她一定会来!” 下属反问:“若她不来呢?若她来得太晚?” 司逢时有一瞬的沉默。 须臾,他眼神变得狠厉,道:“若许靖央当真不来,即便萧宝惠上了船,我也会追过去,杀了她。” “我既接了这个差事,就不会让殿下失望,燕人与我们,不共戴天,我一天也没有忘记。” 他都这么说了,下属自然无话可讲。 漫天风雪,不断地飘落。 萧宝惠乘坐的马车,已经彻底消失在了官道尽头,看不见了。 司逢时这才带着人站起来,他拍去身上的霜雪,眼眸深处划过几许复杂。 他怎么可能没有恻隐之心?那是曾与他朝夕相伴的妻子,也曾怀着他的骨肉。 若非两国交战,司逢时以为他们会永远幸福下去。 萧宝惠亏欠他的,他自然也亏欠了她。 所以,他给她争取了最后这一点时间。 从今以后,两人再不相欠。 司逢时对周围人下令:“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准轻举妄动。” “是。” 京城午后,天气微晴。 宁王府的正厅内暖意融融,地龙烧得旺。 角落里鎏金瑞兽香炉吐出缕缕清冽的檀香。 萧贺夜端坐于主位,一身玄色暗纹锦袍,越发衬得他面容冷峻,气势沉凝。 他姿态闲适,盯着眼前的勇信侯,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,如山岳般笼罩着整个厅堂。 勇信侯好不容易等到萧贺夜归京,便马上递帖子来了。 “王爷,下官实在是惭愧,家门不幸,又来叨扰王爷了。” 萧贺夜睨他一眼,一旁桌上的茶雾徐徐升起,让他坚毅的轮廓显得冷情。 剑眉如墨裁,薄唇微抿,一双深邃寒眸半敛着,看不出情绪。 他声音平淡:“本王听说了,令爱又进宫去了?” 勇信侯喉头一哽,头垂得更低:“是,那逆女,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说动了贤妃娘娘,又被留在宫中,下官得知此事,惊怒交加!” “皇上对此事,竟也未曾过问,下官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,心中实在不安。” “王爷,下官管教无方,累及王爷清听,罪该万死!” 萧贺夜静静听着,面上无波无澜。 待勇信侯说完,他才道:“你女儿,确实不知死活。” 萧贺夜顿了顿:“沈侯爷,这些年,你将她惯得太过。” “骄纵任性,不知进退,从前受到的教训,竟一点没让她长进。” 勇信侯被说得面红耳赤,额上冷汗涔涔:“王爷教训的是!是下官糊涂溺爱,才养出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,下官悔不当初!” 萧贺夜撩起衣襟,换了个姿势坐着,像是不耐烦了。 他道:“你今日来也是为了她吧?直说便是,本王不想听废话了。” 勇信侯这才说:“王爷,事已至此,下官想请王爷再帮一次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