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。 温侧妃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发出辘辘声响,驶离了别院。 车厢内只点着一盏小灯,光影昏暗,映着她苍白的面容。 丫鬟春杏跪在她脚边,正用热巾子小心翼翼地敷着她红肿的膝盖。 白日里那一跪一个时辰,温侧妃差点站不起来了,险些废了。 春杏压低声音,语气里带着不平:“主子,方才奴婢去打听了,孙嬷嬷被打掉了满口的牙,医官说以后怕是只能喝稀粥了。” “王爷今日也太不留情面了,您嫁过来才多久?王爷对您向来和颜悦色,何曾给过您这样的脸色看?” 温侧妃闭着眼,眉头微蹙。 良久,她才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发哑:“给孙嬷嬷多拿些银子,让她回乡养老吧。” “是,”春杏应下,又忍不住道,“可奴婢还是不明白,王爷怎么就这样疼惜九公主?那毕竟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。” 温侧妃睁开眼,眸色在昏黄灯光下幽深难辨。 她想起白日里魏王看向许靖央时那毫不掩饰的关切。 想起他为了许靖央一句话,便当众罚她下跪,落她的脸面。 哪里是为了九公主? 分明是为了那个许靖央。 一股酸涩混杂着屈辱与妒意,悄然涌上心头。 “疼惜?”温侧妃轻哼一声,“王爷的心思,如今怕是不在九公主身上了。” 春杏会意,眼睛转动:“主子是说昭武王?可她已经跟宁王殿下定亲了呀!名分早定,怎么还能一直住在咱们王爷的别院里?这也太不合规矩了。” 温侧妃冷笑。 “她许靖央若是懂规矩,就该知道避嫌,一个待嫁的宁王妃,独居在小叔子的别院里,朝夕相对,传出去,成何体统?” 春杏连连点头:“就是!奴婢看她那样子,虽说是将军,可半点没有女子的矜持,对着王爷也敢那般说话,莽撞无礼,王爷竟也不恼。” 温侧妃眼中冷意更甚。 她今日试探,本是想借着陆皇后的由头,劝萧宝惠回京。 顺带将许靖央一并请走。 哪知弄巧成拙,反惹了一身腥。 温侧妃语气幽幽:“她自是不同,战功赫赫的昭武王,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,又岂会在意这些后宅规矩?” “可再厉害,她也快是宁王妃了呀!”春杏替主子着急,“王爷这般行为,若是传出去,怕是要惹非议,第一个不高兴的就是宁王。” 温侧妃沉默片刻,忽而轻轻一笑。 “说到规矩,咱们府里,不是还有个人,最是看重规矩,也最会教人规矩么?” 春杏一怔,随即眼睛微亮:“主子是说王妃?” 温侧妃没有回答,只重新闭上眼睛,靠着车壁,轻轻揉着发痛的膝盖。 * 正月里的湖州,虽仍覆着薄雪,却已透出些许早春的气息。 马车内,萧宝惠裹着一件新做的淡粉色的斗篷,兜帽边缘镶着一圈雪白兔毛,衬得她小脸莹润,气色好了许多。 膝上还盖着厚厚的绒毯,她此刻正微微掀开车帘一角,好奇地张望着街景。 前几日悲恸万分,虽眼底仍有郁色,但兴致总算提起了些。 许靖央坐在她身侧,捧着暖炉,身上是浅云色的衣裙,外头裹着柔软的大氅。 魏王坐在她们对面,时不时指着沿街的店铺,向她们介绍。 商铺早早开了门,伙计们呵着白气招呼客人。 偶尔有孩童举着糖葫芦跑过,笑声清脆。 整个湖州欣欣向荣。 马车一拐弯,停在了城东的一座书院前。 许靖央和萧宝惠双双下了马车,抬头看去。 萧宝惠发出一声疑惑:“咦?三哥,你带我们来书院干什么?” 只见门楣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,写着“求真书院”四个大字,笔力遒劲。 门两侧立着石狮,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,阶前连片落叶也无,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。 魏王笑着对许靖央和萧宝惠道:“去看看本王亲自监督操办的书院建得如何。” 步入书院,眼前豁然开朗。 庭院宽敞,青砖铺地,两侧栽着常青的松柏,此刻枝头压着雪,更显苍翠。 几座雅致的屋舍错落有致,廊下挂着竹帘,此刻卷起一半,露出里面整齐的书案。 最引人注目的,是院中穿梭往来的学子。 皆是女子。 许靖央站在庭院中央,凤眸一怔。 这些女子来来往往,看见魏王时,微微停下驻足,便又匆匆结伴离去。 听她们偶尔的交谈,许靖央才知,这些女子分别代表她之前推举的四科。 医官、执笔、讼师和仵作。 许靖央跟皇帝提议的时候,皇帝便不同意,虽说她强力推行,但阻力重重。 一些守旧派的反对之声不绝于耳,地方上更是阳奉阴违。 许靖央竭力推动,也只勉强在京畿及江南几处富庶之地开了头。 但是成效如何,尚未可知。 却不想,在这远离京城的湖州,竟有如此井然有序的一所女学。 魏王走到她身侧,带着些许邀功的轻笑:“先前听说你奏请开办女学,专授这四科,本王觉得这个主意甚好,便在自己封地内先试办起来。” “起初也不易,本地豪绅世族多有非议,觉得女子抛头露面学这些,不成体统。” “我便请了几位致仕的老太医和两位侯爷来坐镇,又许了优厚的贴补,慢慢才有了今日光景。” 许靖央定定地看着他。 魏王被她瞧得有些局促:“你怎么这个眼神,是本王哪里做的不对?”